濟良所的女孩{連載01}梁庭嘉

 

翠霞與其他幾個濟良所的女孩緊緊跟在美國女傳教士的身後，這次上街是為了學習經濟獨立，學著如何將自己辛苦掙來的工資正確的花費，買些自己需要或喜歡的東西。她們一行人穿過馬路延著福州路往回走，翠霞聽到一個似曾相似的聲音自遠而近，「讓一讓! 讓一讓!」，她向右望，一個黝黑結實的中年男僕快步穿梭人群往會樂里前進，他的肩上鋪著一塊白色毛巾，上面端坐著一個錦衣緞袖的胭脂少女，十五六歲，像寶塔似的高高在上，她為了不在疾行中墜落，不得不緊緊抓著中年男僕的頭。

不久之前，翠霞就是坐在上面的那種女孩，掮著她的人是紅順堂的龜奴，妓院的男僕，他們專門護送雛妓出堂差，表面上是護送，其實是監視，完全不讓妓女接觸妓院與客人以外的世界，似乎連地面也不能碰一下。

「翠霞，快點兒!」傳教士站在濟良所的門口叫喚著若有所思的翠霞趕緊進屋。每次進出濟良所的門，翠霞就想起孫理群在最後一次見面時對她說的話「 妳要逃到濟良所，到那兒才有希望，那是一扇希望之門 Door of Hope。」

孫理群是翠霞出堂差的客人之一，外灘的洋行買辦，年近四十，有家有小。第一次見面，孫理群就知道年僅十四歲的翠霞已經開苞了，這也是孫理群要的，因此事後毫無負疚感，但隨著接觸越多，不知從何時開始，孫理群對翠霞動了情，產生了憐憫之心。翠霞對能操洋文的孫理群非常景仰，覺得他是她的窗，他告訴她十里洋場的故事、上海人家的生活……等等。最後那次，孫理群幫她做了決定向濟良所求救，雖然她不知道濟良所是個什麼地方，也不知道在哪兒，但憑她對孫理群的信任，她完全順從沒有猶豫，心裡也有了從未有過的勇氣要離開養她九年也打她九年的「母親」，當巡捕房的巡捕到紅順堂營救她的時候，她很清楚孫理群真的幫她將口信傳到濟良所了，儘管「母親」追出來猛抓她的頭髮又搧她耳光，在她身後狂吼要她把這九年來花在她身上的錢算清楚再走，她能還的也只是給她最後的回眸而已。

「林翠霞，妳是民國二年出生，江蘇揚州人﹖」公共租界的司法機關對她進行會審公廨。
「 嗯，是的。」翠霞老聽紅順堂的人說起這個地名，心想大家都是從那兒來的吧﹖! 包括自己。
「根據調查，妳是在六歲時被你爸爸賣給販條子，將你帶到上海後再賣給紅順堂的老鴇徐春英做討人，你知情嗎﹖」 
「我不知道是我爸爸把我，賣掉的。」翠霞兩眼垂下，無力又落寞。
「妳的媽媽已經過世了，爸爸雖然還健在，但是我們不能把妳交還給他，你可以在濟良所待一段時間，學習過新的生活，如果有合適的對象結婚，濟良所會幫妳安排的。」    

翠霞坐在巡捕車上，車子轉進福州路會樂里，她不由得一陣驚慌，心想怎麼又要回到紅順堂﹖這是騙局嗎﹖慌亂中，翠霞正考慮要不要跳車，突然車子在一幢陌生的石庫門停下，翠霞忐忑不安的跟著巡捕下車，來到一戶磚色木門前，門邊的石牆掛著一塊木牌，上面畫著一個十字架，旁邊寫著「濟良所 Door of Hope 」，木門上掛著一個小銅鈴，銅鈴綁著一條很長的棉繩，從屋裡走出一個外國女士親切地迎接她， 翠霞終於明白自己真的來到了孫理群所說的那扇希望之門。 這扇門與一般上海人家的家門沒有兩樣，很平易近人，翠霞激動的淚流不止，她做夢都沒有想到濟良所居然也在會樂里，而且只離紅順堂一個路口，天堂與地獄竟然比鄰而居，而她以前卻渾然不知。

圖1: 上海雛妓出堂差 圖2: 濟良所舊址在上海福州路, 附近的會樂里就是紅燈區
圖3: 會樂里紅燈區
圖4: 《濟民盛舉》報紙插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