丫頭俑上凡記{連載13}梁庭嘉

 

小丫洗了一晚上的大鍋小碗，每洗好一個鍋或一個碗就放在四目的背上，疊了一疊之後就讓牠駝進廚房，她跟進去將鍋碗放在碗櫃中，四目的背很厚實很寬闊，一個鍋碗都沒摔下來。洗完了鍋碗，小丫又主動把廚房打掃了一遍，三更半夜才與四目爬上閣樓睡覺。其實這說不上是閣樓，而是廚房與天花板之間的夾層，裡面堆滿了一包包麵粉與雜糧，還好小丫習慣跪睡，四目站睡，嬰兒俑則在小丫背上睡，大家都佔不了太大的空間，這樣的待遇小丫已經很滿意了，比起之前與四目四處流浪的時候，躲在天橋下餐風露宿好太多了。另外，小丫發現在小館子打工還有一個大好處，就是吃飯不必錢，老闆娘說了，包吃包住，這樣一來，小丫存起錢來就更快了。
 
小丫工作很賣力，何旺沒什麼可挑的，但是每回見到小丫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，小丫只覺得他怪，也沒多問。有一天午休，店裡沒客人，老闆娘出去了，何旺見小丫在後院忙著，靜靜地走近小丫，抽著香菸說道：

「妳還是走吧! 我不炒妳，妳自己離開。」
小丫猜到的事還是發生了，她急切的站起來說道：
「為什麼﹖我哪裡做的不好﹖」
「你，揹著一個孩子，這些工作太辛苦了。」
小丫一聽便知道這是何旺的藉口，乾脆直接了當的說：
「我不會揭穿你的身份的，你不必擔心，因為我也是。」
「就是因為你跟我一樣，所以我不能留你。」
「為什麼﹖」
「這家店一個俑兒就夠了。」
「老闆娘那麼重用你，並沒有把你當作俑兒啊!」
「那是因為她不知道，我不知道如果她知道會怎麼處置我，妳知道，很多人是排斥俑兒的，有的人瞧不起我們，有的人覺得我們不是人很可怕。」

小丫啞口無言，但是她真的不想走，只好哭著跪下來懇求何旺說：
「請師傅幫幫我，我一定要存到一筆錢，你讓我做一年，一年就好，等存夠了錢，我一定帶著四目離開，我不會洩漏半點你的身份，我與四目每天都待在店裡，不會跑出去玩，更不會偷懶，我求求你了!」
 
小丫哭得臉都花了，陶土都快融化了，何旺看了有點於心不忍，沒說好也說不好，踱著沉重的步伐回廚房了。

自此之後，小丫與四目在店裡更賣力地工作，無奈小館的生意並無起色，老闆娘越來越老了，經常在樓上休養著，店裡只剩小丫與何旺互相幫忙，兩個俑兒後來的關係也就好一點兒。有一天，小丫鼓起勇氣把她想了很久的事說出口。

「師傅，我們賣點別的好不好﹖」
「什麼﹖」
「賣唐代御膳。」
「唐代御膳﹖」
「對，譬如像百花糕、清風飯、御黃王母飯、紅綾餅餤...等等。」
「妳會嗎﹖」
「我會。」
「妳不是舞俑嗎﹖」
「我在御膳房待過。」
「難道妳是皇家的俑兒？」
「對。」
「那妳怎麼淪落到這兒﹖你們被盜墓了嗎﹖」
「差不多吧!」
 
一聽小丫是皇室的俑兒，何旺的心一陣驚慌，卻要力保不動聲色，因為他只是北宋廣漢縣一個名為三妹墓的廚炊俑，地處西南邊陲，也不是官宦之家，再則他其實不是貨真價實的廚炊俑，以前根本輪不到他做飯，他只負責燒灶火，頂多燒開水與洗澡水，硬要這麼說起來，要他下碗白麵條是可以的，但是他的能耐就僅此而已，然而一碗麵不是只有麵條，菁華就在湯頭與用料，這些都超出何旺的能力與經驗。 小丫第一次吃他那碗刀削麵就見識到了，真是難吃到斃，顯然，店裡生意差不是沒有原因的，永遠只能賣給過路客，只消費一次的客人，不會回頭，更沒有呼朋引伴的客人。他之所以能在人間的小館子掌勺，可能是年邁的老闆娘在因緣際會下施捨給他的慈悲， 湊巧老人家的味覺已經鈍化，所以他才能通過老闆娘的標準，並且掌勺至今。這樣的飯菜水平，小丫與四目一直忍耐著，四目也挺配合的，完全沒有吐出來，要知道四目作為一隻皇家神獸, 嘴可是很刁的。 小丫跟四目說過，一來咱們吃人家的嘴軟，再者何旺雖然比她小，但是現在是她的小老闆, 三是小丫曾經受到炊事俑的戲弄，心裡有陰影，在不清楚何旺的秉性之前，不能得罪他。
 
何旺完全沒聽過小丫說的這些御膳，更不知道如何在小丫面前表現得有品味，或是有基本的廚藝，萬一在烹調當中露餡兒，那不是丟臉丟盡了﹖於是說：

「我們的客人最在乎的是吃飽上路，所以賣主食是對的，關鍵就在好不好吃。這樣，妳把食譜寫出來，我們研究研究。」

小丫很高興，當晚就把清風飯與御黃王母飯的食譜寫出來，早早睡了，但是何旺卻整晚失眠懊腦不已，心想：「早知道就應該狠心趕走她，真是養虎為患，要是讓小丫立了大功，那我的飯碗就不保了。」

圖: 黃釉司灶俑與灶

唐 陝西禮泉縣鄭仁泰墓